[忘羡] 流光

 

 

赠桐桐生贺。 @曲桐 祝喜乐安康,诸事顺遂。生日快乐!

一起用力爱忘羡=3=

 

 

一、

魏无羡将怀里的孩子交到已经急疯的爹娘手上,小娃儿睡眼惺忪,抹着眼睛扎到他娘怀里,接着又睡着了。

辞过千恩万谢,魏无羡走出这家农舍。夜色浓酽,星子零落。以为只是往姑苏城外跑一趟,没承想,这被救下来的孩子却说不清家在哪儿,颇费一番周折才找到这里。

此时再赶回彩衣镇,蓝湛应该不在那里了吧。

还是直接回云深不知处算了,再耽搁些时辰,又是蓝家的宵禁了,又得……翻墙。

随便凌空,魏无羡一个纵身轻灵跃上,迟疑了一瞬,还是改变了主意。他想起自己抱着娃儿跃上剑时,扭头对蓝忘机笑喊的那一句话。

“等我回来!”

碧灵湖之事才过去没多久,水行渊又兴风作浪。蓝曦臣不在姑苏,蓝忘机提起避尘便下了云深不知处,魏无羡嚷着“我也去我也去我上次有经验”,死皮赖脸跟来了。

水行渊没法子就地根绝,他俩所能做的,也不过是从这贪婪的邪祟手里救出将将被吞噬的活人。被救出的人里,一个娃娃啼哭不止,却没有大人认领,不知是怎么被水行渊裹挟到彩衣镇的。亏了魏无羡百般哄劝,总算问出来这孩子何方人氏。

他便跟蓝忘机道:“彩衣镇的人认你们姑苏蓝氏,你在这里安抚人心、处理后续。这小娃儿我哄得住,我送他回家,去去就回,很快。”

蓝忘机颔首。

 

万一这人死心眼,这会儿还在彩衣镇等他呢?

 

从随便上跃下,魏无羡一眼看到,约定的会合地点,一个白衣少年立在岸边一株玉兰树下。白日的喧腾消弭得一分不剩,冷月无声,令这站得笔直的身影也格外清冷,玉兰花在夜色中幽凉绽放。

他脚下顿了一顿,颇有些不好意思,喊道:“蓝湛!”

蓝忘机转过身来,眸中清清淡淡,是询问的意思,倒没一分责怪的神色。

魏无羡心头一松。

便絮絮叨叨讲了一通这孩子如何迷糊不懂事,如何不晓得自家门朝哪儿开。

又道:“那户人家问恩人来历。我就说了,我是姑苏蓝氏的人。”

他嘻嘻笑道:“虽然我没抹额没白衣,怎么看也不像,不过,谅这些不晓修仙世家的百姓也看不出来……”

蓝忘机看了他一眼:“既不晓修仙世家,你说姑苏蓝氏还是云梦江氏,有何分别。”

魏无羡郑重道:“那怎么行。这本来就是你们家的善事。”

 

算算时辰,已是宵禁。离卯时末却还颇为漫长。

若是身边没有蓝忘机,好说,魏无羡现在对云深不知处的围墙比兰室还熟悉,说翻就翻,翻得那叫一个利索。

今晚,是不要想了。

他一眼瞅见挨着河岸静静泊着一条乌篷船,青花棚顶在月色下闪着微光。扯了扯蓝忘机雪白的袖子,往这条船努了努嘴。

 

两人并肩坐在船舷上。

月光如水,又似一层轻霜覆住了船头的两个少年,一个仙气端然,一个明俊飞扬。若此时小镇上有人经过,看到这一白一紫身影,恐会以为夜半遇仙吧。

本是出门除水行渊之乱,此时却是孤月清光,两人同赏,好似并肩出游一般。

这小船甚为细瘦,船篷外更只有一点点大地方,两人正在长身体的年纪,身量都已不矮,坐在一起有些挨挤。魏无羡坐没坐相,东歪又西扭。蓝忘机蹙了眉头看他。魏无羡道:“怎么了?又不是藏书阁抄书,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嘛。啊,对了!你不喜欢跟别人触碰。”他毫无诚意地缩了缩身子,摊手道:“没办法,这船太小了。”

蓝忘机不说话。魏无羡可是一时半刻都安静不了。

他伸出一只手,在蓝忘机眼前晃了晃:“蓝湛,你们家亥时息。你怎么现在还睁着眼睛。”

“蓝湛,你睡吧。现在离我睡觉还有个把时辰呢。你先睡。”

“天子笑的酒铺什么时辰开张?咱们回去的时候别浪费,捎上两坛……好好,不捎不捎……”

离得近了,蓝忘机的脸庞在月色下尤显光洁,虽然尚有青涩之意,眉宇间已俨然如一幅工笔画。魏无羡连他颤动的眼睫毛和形状优美的下巴都看得清清楚楚,心中胡思乱想:“好看是真好看,就是苦大仇深了些,不知道笑起来是什么模样……”

大概是白日里来回奔波累了,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眼皮子越来越沉。

 

魏无羡醒来的时候,脑袋耷在一个温暖的肩膀上,鼻端萦着若有若无的玉兰花芬芳。

他猛地一抬头,眼睫毛刮擦过一张如玉的面颊。

蓝忘机本在闭目养神,眼睫轻颤,也睁开了眼睛。

魏无羡迷惘了片刻,看了看天上已变得浅淡的月,脚底的水波,身下的小船,才醒悟过来今夕何夕——自己竟是在蓝忘机的肩头上睡了半夜。

而蓝忘机一直笔挺地坐着,似是完全没有睡。

魏无羡揉了揉额头,话音还带了浓浓的睡意。

“蓝湛,你没睡吗……现在是不是可以回你家啦……”

蓝忘机答道:“还不到卯时。”语音清明。

 

这个小古板怎么没有一把掀开自己。明明如冰似雪,却容忍旁人在肩头酣眠。

魏无羡松了松筋骨,暂时放下了这个疑问,提出了另一个疑问。

“你们蓝家,不是最讲究作息的吗,原来你也会熬夜啊哈哈!”

蓝忘机轻抚了一下避尘剑鞘,道:“夜猎之时,荒山野岭,晨昏颠倒。又哪里能亥时息、卯时起。”

魏无羡笑道:“如此说来,方才那对夫妻赠我的‘少年英雄’四字,应转赠予你。”

想了想,又问:“蓝湛,刚才为什么等我。”

蓝忘机语声平平:“门下子弟外出除魔歼邪,当同去同归。”

魏无羡愣了愣,方了悟,这是在背蓝家家规呢。想不到这被自己吐槽了一千遍的蓝家家规,不只有繁文缛节,更是有情有义。

 

晨光微曦,万籁仍寂。

紫衣少年眉眼弯弯,向白衣少年道:“走。同归。”

 

 

二、

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玉兰花树间缓缓穿行。

在离云梦江氏营地不远的一面山坡上,竟盛开了漫山的玉兰花。在江陵这充斥着血腥与戾气的战场,一坡之隔,仿佛在地狱之中生生造出了一处仙境。

黑衣青年腰间携着一支笛子,笛穗鲜红,眼圈透出两轮浅淡的乌青,唇角似有笑意,这笑却未深达眼底。他走得极慢,随意拈过一簇开得馥郁的玉兰,深深吸了一口。

回头道:“含光君。你家藏书阁前的玉兰花,也该开了吧。”

似想起了什么,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变深了些,眼角也微微弯了起来。

白衣青年负琴携剑,原本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,一前一后走着。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愣,点头。终于还是忍不住道:“你还记得。”

黑衣青年将脸埋在一簇玉兰花中,声音有些含含糊糊:“怎么不记得。那棵树我可是爬过的,那时候含光君你……”

 

若是有人看到传说中水火不容的含光君与夷陵老祖,如此气氛平和地漫步于一片素白霓裳之中,恐会大受惊吓。

连他俩本人,都有点恍惚地在想,上一次这样好好说话,是多久以前了。

自蓝忘机千里奔赴江陵支援,战事频仍,战局惨烈,无一刻得以喘息。在这种每个人都高度紧绷、杀气满溢的状态下,蓝忘机的一句劝言,形同斥责,真的斥责,则简直犹如指着你的鼻子痛骂。所以,所谓“水火不容”,实也是无数人在营地里,乃至战场上,亲眼所见。

这一回,两人结队出来探查地形,不经意入了这一大片玉兰花树,倒让前尘往事,纷至沓来。

原来,认识蓝湛也是很久了啊……

眼下战局正是一个小小的喘息空当。这一番游赏,好似天赐。而结伴同游的身侧之人……魏无羡心内一哂:我倒是不讨厌他,可惜他应是讨厌我的。

但见他白衣徐行,面容平静,不似有心赏花,眉宇间仍是忧色重重。

 

行至一株开得尤其皎皎的玉兰花树下,魏无羡往树下一躺,靠在了树干上,闭目道:“含光君,休息片刻可好。”

蓝忘机的声音伴着微风而来,“好”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听来甚是柔和。

这一闭眼,便坠入了黑甜梦乡中。

在失去意识之前,他仿佛听到身边不远处,响起了几声和缓宁静的琴音。

他任由自己坠入一片黑甜之中,千般难事万般艰险都从身上卸了下来,先不管、先不管……先好好睡上一觉,做上一个好梦。

真的太累太累了……有多久没有踏踏实实睡过一觉了?是不是,从两个少年一起仓皇失措奔逃出莲花坞的那一夜起,就再没能,有过一个好梦。 

他不知道自己下坠了多久,四肢百骸都是懒洋洋的,仿佛浸泡在暖暖的泉水里,漂浮着,什么也不用想,什么也不用忧愁,没有仇,没有恨,没有痛,他还是那个随手一剑便能惊艳众人的少年。梦里有排骨莲藕汤的暖香,有满湖亭亭荷花的清香,有银铃清脆的响声。还有……若有若无似乎一直在耳边萦绕的琴音?

 

再睁眼时,已不知过去多久。

他在盈满檀香的暖意中醒来,一睁眼就看到一片云纹布料——姑苏蓝氏的外袍,严严实实地盖住了他的身体,他的下巴垫在这件袍子上,全身都笼在一片柔软的温暖中。

鼻端满是芬馥,不知是玉兰花,还是这件浸润了檀香气的外袍。

魏无羡蜷在袍子里,似不舍美梦,又似分不清梦与现世,怔然发呆。

不远处,落花已成席。蓝忘机端坐一片素白之中,身上薄衫亦是雪白,见他醒来,忘机琴弦上的手一拂,止了琴音,静静地看着魏无羡。

 

魏无羡亦是怔忡地看着他。

这场好梦太绵长太温柔,直睡得恍若隔世。他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,这里是江陵,他和前来支援的含光君一道,正在探查这一片地形。只是误入了一片玉兰花树,误入了少年往事。

他记得沉睡之前,分明有琴音送他入梦。那是……清心音,宁和柔缓,安他心境,定他心神,令他忆起深心中最眷恋不舍的事物。

赠他一场好眠。

他沉睡之前,琴音已奏;醒来之时,听得分明,琴音未歇。

忘机琴,到底响了多久?

是了,蓝忘机总是心心念念想对他弹奏清心音的,只是,他总是不愿。

也就这一场美梦的时间,他安静地、毫不抗拒地,听了一遍又一遍忘机琴流淌出来的清心音。

 

蜷在袍子里的手指动了动。

他将蓝忘机的外袍笼起、抱住,站起身来,遍身落花簌簌而下。

拈起一朵皎白的玉兰,他走了几步,将这朵玉兰花放到蓝忘机手中,趁此短暂的手指相触之机,看了一眼对方的指尖。

果然已是红痕一片。

魏无羡脸上不知作何表情,心中不知作何滋味。

一张口,声音是微哑的,“蓝湛……”

多的话,竟是说不出来了。

手里被突兀地塞进一朵玉兰花,却没有相应的言语搭配,尤其面前还是这么一个素来伶牙俐齿的人。蓝忘机却没什么也没问,默默收起忘机琴,裹入琴囊中,又将这朵玉兰细心别在了琴囊的系绳上。

 

“回去吧。天色已晚。”

起身时,素来沉稳的含光君脚底趔趄了一下。

魏无羡扶了他一把。

蓝忘机道:“无妨。”

 

一双身影默不作声地走下山坡。

待到得云梦江氏的营地前,两人就该分道扬镳去往各自的营帐了。

魏无羡站住脚,道:“蓝湛。”

蓝忘机淡色的眸子凝视着他。

魏无羡说:“今天……谢谢你陪我赏这玉兰花,也谢谢你一直等我醒来。”

他其实想说:“你可知,清心音,对我无用。”这句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,终是吞回了肚子里。

黑衣青年苍白的面颊上露出了笑容,极轻柔地抚了一下忘机琴的琴囊上那朵楚楚可怜的玉兰花。

“早些休息。含光君。”

 

 

三、

魏无羡笑吟吟摘下枝头开得最艳的一朵紫玉兰,小心翼翼笼在袖中。左右一顾,没被人发现这摧花行径,咳了一声,浑若无事地走出了寒山寺。

蓝忘机正依他言在一株白玉兰树下等他。

玉兰花树下凝立的素白身影,让魏无羡愣怔了一瞬,脑中有一幕久远的画面,似乎与眼前的景象重叠了起来。

活了两世,那么多逝去的流光,两个人之间回忆起什么熟悉的画面,似乎都不奇怪。

蓝忘机已转过身来,问他:“拉了的东西,可找到了?”

魏无羡拢了拢袖子,笑道:“找到了。”

蓝忘机点了点头:“找得挺快。”

魏无羡道:“怕你等太久。”

他终于将两幅画面叠在了一起。那是多久远之前呢,彩衣镇的孤月清光,玉兰树下伫立等候的少年。原来,他和他已经相识了这么久,彼时两人并肩,不知忧愁。如今,依然是两人并肩,不惧忧愁。

 

不对,站在眼前的这个人,比自己更多出了十三年的时光啊。

魏无羡喉头微动。

 

蓝忘机以眼神相询。

舌灿莲花的人,今日却千载难逢地有些缄默。

蓝忘机又看了他一眼,终于忍不住问他:“你想说什么?”

魏无羡道:“没有。”

他展颜一笑:“你不爱听的。”

蓝忘机道:“你说的?”

魏无羡道:“我说的。”

蓝忘机道:“我不爱听?”

魏无羡笑道:“你不爱听。”

蓝忘机眸中似掠过一片涟漪,道:“以前,也许有。今后,不会有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魏无羡凑上前,伸出右手,勾住蓝忘机的脖子,长长的睫毛挨擦过他的睫毛,在他耳边极轻地说:“好。回家了晚上跟你说。”

也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字拥有神奇的魔力,蓝忘机的嘴角和眼角都浅浅地弯了起来,他低声道:“好”。

魏无羡大声地笑起来。

“走吧走吧,跟思追儿景仪金凌子真约好了得月楼见,一会儿去晚了,这帮小朋友又要饿得嗷嗷叫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两个人的身影渐渐远去。一人似乎还稍微放低了一点身形,让另一人搂着他的肩膀更容易些。

微风吹拂了漫山遍野,柔嫩的玉兰花瓣似在风中簌簌低语。

 

谢君同游。

谢君愿相候。

 

End

 

 

 

*最末一句话,是我的一位亲友姑娘写的一句歌词,已获授权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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