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魔道/天官] 倾颓


*莫名忘不掉两位慈母哀泣的容颜。



金夫人

丈夫的怒吼、儿媳的悲泣,都在耳边淡去了,身边好些人胡乱地奔走着,她恍若未闻,只将手颤颤地伸出去,似乎有人拉住了她,她也不看一眼是谁,挣脱了开来。

她的儿子,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,仿佛全身的血都已流干,一滴都不剩。

她不可置信般地将手缓缓伸到那个被掏空的血洞上。那里本该有着鲜活血肉、总是强有力地心跳着,可如今,和胸口那朵极尽骄傲璀璨的金星雪浪一般,已是死寂。她将手覆到这个残破狰狞的空洞上,颤抖着曲起手背笼住。一瞬间,她不知怎么想起了子轩幼时喜欢重重扑进她怀里,奶声奶气地喊着“娘”,好似一个暖热火炉揉上了她的胸口,烫得她久久不愿松开。

“母亲……”

她终于在混沌之中听到了一丝悲戚的声音。有人轻轻扶住了她一直在发抖的手臂。

是阿离。

未亡人。


她竟细细听完了发生在穷奇道的全部事端,从头到尾。面上一丝表情都无,宛如老僧入定。她想,她的子轩啊,从小个子就窜得快,是从哪一天开始,就突然高过她了,再也不肯乖乖地被她揉在怀里、亲上两口。

一直长,长成了这么高这么俊这么器宇轩昂。

一直长,长大到有了自己的孩子,也会笨拙地把襁褓中的娃娃揉在怀里,亲他的额头。

一直到……这修竹般挺拔的身躯,重重扑倒在了穷奇道鲜血淋漓的尘土里。

似如今这般,全无声息地躺在母亲父亲和妻子的面前,甚至来不及和亲人最后告别一句。


自当上金家主母,她从未有一日不是雍容威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,此时却嘴唇轻颤,整个人如同一尊朽木,脸色与她躺着的儿子一般,是从未有过的灰败无光。

她的子轩,不应当是这个样子的啊。她的子轩,从来神采飞扬,耀眼夺目过胸前的花中之王。现在这是,怎么了……?

子轩的傲气,十足十学了她。

这么多年,她永远活得盛气凛然,金家家主是金光善,她比家主还家主,整个修真界都知道,她说的话,金光善是不敢违逆的。可是,那又如何。她有时候想,她和阿鸢果真是最好的姊妹,性子相似,连婚姻也都不幸得如此相似,虽然说,是各有各的不幸。

阿鸢惨死之后,世上再无人知她也有暗自饮泣之时。子轩却是撞见过一回的。

小小的少年疑惑地注视着和往常模样不同的母亲,带着几分犹豫,却仍是亲昵地扑到母亲怀里,像一个大人一样,懂事地说:“娘,不要哭。”

“有我陪着阿娘呢。一直一直。”

柔嫩的唇瓣亲到了她脸上的泪痕,让她一刹那觉得,只要搂紧了怀里小火炉一般暖烫的小身体,其他的什么她都没有了,也不妨事。

子轩越来越像她,骄傲凌人,走到哪里都是光芒四溢,她满意得紧。直到看着儿子仰着头、翘着下巴,倨傲地与阿鸢留下的那个苦命的女娃阿离讲话,她才明白,这儿子,欠点敲打。

然后她眼瞅着儿子一分分变了模样、换了神情,总是高昂着的头渐渐柔和了弧度,嘴里冲出来的话一丝丝溢满了柔情。

终有一天,她恍然大悟,她的儿子比她幸运太多。遇到了一段可以毫无保留付出也能收获对方全心相待的感情,自然可以抛掉不必要的盔甲。

可她却没有这份幸运。

但子轩的幸运,让她觉得比自己得到这份幸运,更令人感激上苍。


阿凌发出细细的哭声。本是她心头肉的孙儿,这些天,她连一眼都不愿看。

每看一眼,便是剜心的疼痛。

太像他爹了。子轩刚从自己身上掉下来时,也是一模一样的雪白娇嫩,眉间一点朱砂,长到现在,是她二十多年来最大的骄傲、最深的慰藉。

可一朝,烟消云散。

阿离轻轻摇晃着襁褓里的婴儿,年轻母亲的眼泪已经干了,似再也哭不出来。她强打精神,终是心疼这个儿媳,轻声道:“我去给你弄点吃的。”

她走出殿门,强撑着的神情终于松弛了下来,只一瞬,便仿佛苍老了许多年。她听到走廊角落里传来一声异响,凝神望去。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!

而那张年轻的面容亦是说不尽的灰败绝望。

她尖声叫了起来。




仙乐皇后

几声尖叫从皇宫外传来。人面疫横行,到处狼奔豕突,混乱不堪,大街上哪里传出一两声凄厉的尖叫,早就不会有人理会了。

她的儿与旁人不同,愈是汗出如浆,愈会肤色发白,此时苦撑天塔,浑身几欲白至透明。

她何曾见过自己的皇儿这个模样。

从来金枝玉叶,从来琼脂玉露。飞升前人人颂慕,飞升后人人信仰。

“你们都不要靠近这里,我怕……”谢怜艰难地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中。她却早已从儿子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,只想扔掉打着的伞,扑上去将皇儿搂入怀中,像他小时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时,能尽情哭上一场。

她想说:“儿呀,就让它塌了吧。”

可她是仙乐国皇后,她说不出这话,她也不能说。

她的皇儿更不可能放弃,因他不只是仙乐太子,更是仙乐国所有人信奉的神明。


她三年未好好看过儿子的样貌了,一手持剑、一手拈花的太子神像好看是好看,高高在上,金光璀璨之极,却终归不能温软地贴在她身旁,亲昵唤上一声“母后”。

她的皇儿,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。

离开皇宫入皇极观,为的是修道。

一声招呼也没打飞升了。是喜事,是幸事,是多少人求不来的仙缘,是仙乐国人人欢颂的举国之福。可是啊,母子从此只能在梦中相见了。

烈日灼灼,眼前一阵阵昏花。她举了举手里歪掉的伞,往儿子身上倾过去,眼见被伞遮住的阴影扩大了些,轻轻呼了口气。

她的皇儿在伞下轻声恳求她:“母后,回去吧。”

“我不晒,不累,不苦。”

“母后站在这里……很危险。”

但他似乎已经连恳求的力气都不剩几分,气息微微,秀目微阖。

身后簇拥着的信徒团团在地上膜拜着,也膜拜着同样已精疲力竭、他们却分毫没看出来的太子金像,坚信着他们的太子、他们的神,毫无疑问会以天神之躯撑住仙乐危局,很快,就会给他们带来往日的平定安宁。

她突然生出一股恨意。

若是可以选,她希望自己的孩儿没有上太苍山,没有成为这么多人的神。

越多人想要依靠他,他岂非越累?

她只想自己的儿,平安顺遂一生,永远喜乐安康,永远尝不到人间的一分苦。


谢怜缓缓地抬起脸,再次向他的母后恳求:“您回宫吧。母后。”

“回宫吧,娘……”

最后一个字拖出了长长的尾音,带着一丝颤抖。

她的心尖也随着抖了一下。

皇儿半边脸被伞的阴影笼住的神情,明明没有在哭,明明只有极度的疲倦,透着一丝空洞。却像极了他小时候,很小很小的时候,用金箔精心叠起的宫殿倒掉了,一片片金箔撒得谁也见不到谁时,那个小小的太子殿下哭得极伤心的模样。

小时候他留不住那金箔堆成的宫殿。

如今成了神,依然留不住。

她恍了神,突然想起了皇儿有一次从太苍山回宫探望父皇母后,献上鲜红欲滴的樱桃,她一边欢喜地拈着樱桃,一边笑着打趣“比一比这樱桃的鲜灵,倒是发觉出自己老了。”

她的皇儿愣了片刻,便伸出温软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,郑重道:“母后何来此言呢。”

她的孩子,如立誓般地说:“母后永远都会这么天姿玉貌,永远。”




 
评论(12)
热度(131)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© 洋葱茶|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