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忘羡] 斫桐

 

 

*没有情节的婚后日常。四个小盆友照例收到狗粮大礼包。

 

花朝节。姑苏城的街市上人若流水,阊门内,满街的丝绸、珠宝、米粮、茶寮、酒肆、菜馆,一字铺开,灿若云锦。书场里闲坐的人听着弹词、吃着酒,高高的楼台下就是清波荡漾,伴随着运河的橹声,徐徐入海。商会、集市的货船密密麻麻停靠在纵横的河道里,将水面盖住了一大半,遥遥望去,遮天蔽日。

魏无羡踏了枫桥,赏了寒山寺的玉兰,行至这人声喧天的长街上,听了说书,吃了梅花糕,又钻进钻出将各家店铺不厌其烦地逛了个遍。蓝忘机只是随着他。

就这么随心所欲地走走停停。

看他举着梅花糕,仿佛舌头都要吞到肚子里的模样,蓝忘机心想,这个人,当年究竟是怎么在乱葬岗那种地方把日子过下来的?

他从来都是一个喜欢人间烟火气的人啊。

 

两人迤逦行至阊门旁一处酒楼,名唤得月楼,是蜚声姑苏城的一家老字号。本来趁着花朝节一同来逛姑苏城的还有蓝思追、蓝景仪,以及从金鳞台和巴陵跑来凑热闹的金凌和欧阳子真。可少年们一玩起来就跟脱缰的马儿似的,这会儿早不知道疯去姑苏城的哪个角落了。好在之前已约好了时辰,在这得月楼里一起吃饭。

蓝忘机刚在雅席坐定,魏无羡就一拍脑门,喊道:“天子笑!”

无酒不欢的人一溜烟跑出去沽酒了。

 

蓝忘机从镂花窗里看出去,恰好便是暮烟疏雨中的阊门,一如往昔地默默伫立着。

这么多年里,他曾多次从这座繁华的水陆城门走过——总有些时候,是没有御剑来去的轻灵心境的,而情愿如平凡人一样,用脚步丈量熙攘闹市,寻一处安静之席,啜上半盏清茶,熨帖自己的心肠。

那是很多年前了。是哪一次夜猎归来,还是哪一次离开乱葬岗,蓝忘机已经记不清了。只记得,自己没有直接御剑回云深不知处,而是降落在了姑苏城外,经由阊门缓步进城,抬头便见到了这得月楼。

数年前的那一坛天子笑后,他再未沾过一滴酒。此时落了座,也只持一盏茶,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,杯中水凉透了也未发觉。

有点年头的酒楼多爱题一些诗词歌赋于壁上,尤其是跟此地有关的名作,以彰风流,这家得月楼也未例外。蓝忘机微一侧眼,就看到了壁上的词。

他站起来,凝目望着一阙词,看了许久,纤长的手指捏紧了茶杯边缘,又松开,最终举到唇边,似无意识地饮下。冰若刺骨。

“梧桐半死清霜后,头白鸳鸯失伴飞。”

那一天,步出酒楼的含光君恍惚地想,斫那半死桐制出来的琴,是否真的琴音天下至悲?

 

壁词果然还在。

时隔多年,他还记得当时手指摩挲在这阙词刻上,渗透入肺腑的凉意。

蓝忘机将目光收了回来。

正兀自出神,魏无羡拎着两坛天子笑“哐啷”作响地上了楼。

“蓝湛!酒铺快打烊了,还好被我按住门板买了两坛。本来还想多捎回去几坛,地板下的存货快喝完了。不过想想嘛,还是不要教坏思追儿他们……”

他突然住了嘴,盯住蓝忘机的眼睛,疑惑道:“蓝湛你……怎么了?”

蓝忘机帮他拍开一坛天子笑的封泥,道:“无事。”

无事才怪!魏无羡还想追问,楼梯上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,他担心要教坏的少年们来了。

两个素白身影先出现在楼梯口,蓝思追嘴角噙笑,蓝景仪咋咋呼呼地和他身后的金凌辩论着什么。已是兰陵家主的金凌还是那一身校服,胸口团起一朵精致的金星雪浪。欧阳子真在后面嚷道:“你们吵这个有什么用?饿死啦!赶快点些好吃的。”

蓝忘机和魏无羡对视一眼,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温柔的神色——他们都忆起了年少时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时光,亦是这般肆意不知愁。

蓝思追向忘羡两人恭敬行礼,道:“幼席长席分开,我们去那边坐。”

蓝忘机却道:“不必。一起坐吧。”

 

六人围着圆桌挨挨挤挤坐下,魏无羡瞅见坐旁边的金凌脸上有一道黑印,很自然地伸手去擦。金凌一副嫌弃脸往后躲,道:“你干吗!”魏无羡手伸长,追着给他擦干净,道:“这孩子!都当家主了还玩得这么一身泥。”

于是给饿得嗷嗷叫的少年们点菜。

蓝忘机看了看菜牌,道:“辣子鸡。”

魏无羡瞅他一眼,道:“清蒸白鱼。”

蓝忘机淡然道:“麻辣肚丝。”

魏无羡悠哉道:“碧螺虾仁。”

蓝忘机道:“辣白菜卷。”

魏无羡道:“银丝穿金。”

……

酒楼伙计先对着魏无羡,满面欢喜地道:“公子点的菜都是本店的拿手菜啊!”又转向蓝忘机,露出为难的表情:“只是这位公子点的,都是本店不太擅长的……”

蓝忘机拂了拂袖子:“无妨,做得辣些即可。”

 

席间一片静默,少年们你看我、我看你,神情古怪。欧阳子真干脆把手伸到桌子底下,打起了哑谜。

半晌,蓝景仪幽幽叹了一口气,道:“感人肺腑。”

思追忙给了景仪一个警示的眼神。

欧阳子真捧住了脸,满面唏嘘道:“动人心弦。”

金凌看看魏无羡,又看看蓝忘机,犹豫了片刻,下定了决心似的挺起胸膛道:“伉俪情深!”

魏无羡伸手去挠他脑袋,把他头发弄得乱糟糟的。之后笑倒在了蓝忘机身上,肩膀都在发颤。

思追紧张地去看他家含光君。

其实吧,他们在含光君面前一向不敢如此放肆的,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只要魏前辈在场,好像胆子就能“嗖”地涨起来,平时不敢说的话、不敢做的事,都敢了呢。

细细端详了半天,思追确认,含光君并没有不高兴,目光里仿佛还有一丝柔和。

 

吃完饭,魏无羡就像赶小鸡回窝一样,把四个少年赶回云深不知处了。言辞十分恐吓,道,上一次出来游玩夤夜未归,这一次一定要表现好些,早点回去,省得又气坏了蓝先生。

“喂!你自己都不回,凭什么赶我们回去……”没玩够的金家小家主嘟哝着被思追和景仪拖走了。

魏无羡笑吟吟地搭住了蓝忘机肩膀,道:“我们去那边水上看落日,可好?”

他指了指远处的古渡,脉脉斜晖下,千帆正停泊。

魏无羡的步子永远是比蓝忘机快的。来到码头边,他几步蹿上了一艘泊着的船,看起来像是运输米粮的商船,船主卸完货后似乎已经上岸休息了。

“蓝湛,快点儿!”魏无羡回头招呼了一句,身形一动,几下轻灵的纵跃,就攀上了高高的桅杆。他攀得飞快,跟随在后的蓝忘机很快就看不清他的脸了,视野里只余一袭黑衫,越来越高,一直到桅杆的尽头才停下。

蓝忘机仰着头,专注地凝视。霞光铺落,将他如玉面颊染上温柔的色泽,又似闪闪发亮。

他看见他仿佛凌空于风中,黑发与黑袍被罡风拍打得肆意飞扬,鲜红的发带和笛穗亦显狂乱。明明离得远,看不清脸上神情,他却能笃定勾勒出那一副意气风发的笑容。

有一瞬间,他担心他会掉下来。随即想起,如今的他灵力渐盛,这区区一条桅杆是难不住的,自己完全不必再这样小心翼翼了。

他想起这个在自己心里住了很久很久的人,从来惯爱这般上蹿下跳,既不肯好好坐着站着,更不肯好好走路。

多少次惊鸿一面。他在云深不知处的粉墙黛瓦上站着,几分调笑几分讨好地看他。他在江陵的山坡上横笛扬眉,颇有些诧异地看他。他趴在莲花坞的大树上,从一簇树叶后露出脸来泪眼迷蒙地看他……

魏无羡突然像只大鸟一样,衣袂飘飘地从桅杆上落下。

蓝忘机明知他可以安然落地,仍是手比心快,伸开双臂,迎了上去。

他又一次落入了他的怀抱。

仿佛白云满衣,又似一朵晚霞坠入胸怀。

 

蓝忘机紧紧拥住了怀中之人,一时间没舍得放开。

鼻端闻到了一段清香。

魏无羡从袖中捞出一朵紫玉兰,笑道:“看!我从天上摘来的!”

分明是之前在寒山寺拈的一朵,难为他笼在袖里,藏得细心,一朵花瓣都没掉。

魏无羡将这朵玉兰虚虚在蓝忘机鬓边一比,笑了个前仰后合。而后一本正经地别在了蓝忘机素雪般的襟口,轻轻抚平了衣褶,道:“鲜花赠美人。”

看了看对方不置可否的表情,他大笑着在蓝忘机脸上亲了一记,道:“好吧。鲜花赠情郎。”

蓝忘机淡色的眼眸闪动了一下,轻点了下头,道:“嗯。”

喊情郎就答应得这般快……

魏无羡气得想就地打个滚,可惜还被牢牢箍在对方怀里。他只好逞口舌之功:“好啊蓝湛!你真是半点便宜都不肯给我占!你看你看,到现在你还不肯喊我一声哥哥……”

 

蓝忘机捉住了魏无羡拈过玉兰的手指,放到唇边轻柔地亲了亲,指间全是芬芳和清甜。

那一年,他一笔一划抚过的“失伴飞”有多冰凉,如今这唇畔指间的亲吻就有多柔暖。

魏无羡被这个温柔到极点的动作蛊惑住了,挨挨蹭蹭地就去寻蓝忘机的嘴唇。

火烧云将整片天空染得瑰丽万端,也烧到了两个人心中。粼粼波光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,夕阳在水面上织出了一幅金灿灿的锦缎,是正在缱绻着的人不舍离开的温柔乡。

 

陌上杨柳色,一树碧无情。

白云怅红叶,霜雪覆满头。 

曾经多少次孤身一人走下云深不知处。

曾经多少次孑然一身踏过阊门。人与城门,形影相吊。

如今,终得双宿双飞,日暮同归。

-End-

 

在三联书店翻书,翻到一本清代画师的《姑苏繁华图》,是清明上河图这样的鸿篇巨制画卷,里头画到了阊门,还有诸般非常写实的姑苏城盛景。

缱绻温柔的夕阳下理应有船戏!请大家自行脑补……

标题是强行插刀。

 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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